在此庭審過程中,丹旻時機很巧妙地走了進來,替玄晏求情:「天帝明鑒,這其中一定有隱情,懇請由我來問師兄幾句話。」
丹旻得到伏桓允許,走到玄晏身邊悄悄問道:「師兄,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師父呢?」
一提到師父,玄晏眼眶裏的四隻眼珠怒火中燒,他抓着丹旻的領子,激動道:
「你還有臉提師父,我問你,這三天你跑哪兒去了?為何我不在崗位時你不去值守?就因為師父把時帝之位傳給我了嗎?」
「師兄,你冷靜點,我因為剛好遇到了點事,無法抽身……」
玄晏一把將丹旻摁倒在地,「你放屁!早沒事晚沒事偏偏在這個時候有事?好,現在師父沒了,你高興了吧?心裏舒坦了吧!」
「將他拉開!」伏桓喝令道,「既然白時帝已駕鶴仙去,他必定將印章交給了玄晏。現在這個情況,玄晏已然不適合繼任時帝人選,將他身上的印章暫時沒收!」
於是幾個天兵過去搜了搜玄晏的身,將他師父留給他唯一的東西搜颳走了。
伏桓:「玄晏因疏於職守,未能按時更迭晝夜,導致陰陽失衡,人間陷入黑夜三日。此乃大罪,本帝決定削爾神籍,永囚重明山下,以儆效尤!」
庭上諸神心知肚明,不過失職之罪罷了,天帝未免量刑過重。只因近日三公主之事令他心情不佳,玄晏偏又碰巧趕上了趟兒,觸了霉頭。
朽月和賀斬作為八百年後來的旁觀者,沒有插話的權利,只有默默地目送這位冤大頭仁兄離開。
散庭后,諸神三三兩兩往外走去,丹旻最後一個離開。
出門的時候,他碰見了朽月和賀斬,兩人似是在庭外特意等他一般。
「丹旻賢弟,好事將近,恭喜。」賀斬過去提前向他道了喜。
丹旻愣了一下,苦笑道:「師父仙逝,師兄蒙難,何喜之有?」
「現在沒有,過段時間不就有了?」賀斬拍拍他的肩膀,給了個眼色暗示,「放心吧,我們都會去的。」
丹旻心生厭煩,鼻腔冷哼一聲,幻化回畢方鳥原形飛走了。
「誒,你說他什麼態度?」
賀斬難以置信地轉過頭來問朽月:「本帝有那麼招人煩嗎?」
朽月:你自己就不能心裏有點數嗎?
她總算是確認了一件事,得虧這次必須合作,否則以賀斬那鋼鐵直男的個性,兩人永遠不可能和睦相處。
剩下這段時間,朽月就等著丹旻獲封時帝,使得陰時晷和陽時晷重聚一處,借之返回現世。
陸修靜先回他那破道觀了,說什麼臨時有事,下次再約。
朽月不愁沒有落腳的地方,但身邊跟着個隱患,去哪兒都不方便,回幻月島吧,萬一黎魄問起,她不好解釋,回千茫山吧,那邊柳初雲還沒建觀呢。
正躊躇間,柳蘭溪忽地從身後環住朽月的腰,將下巴抵在她肩上,用能酥碎人骨頭的嗓音道:「去我那兒不就好了?」
朽月心臟顫慄一下,推開他,當機立斷:「不去,休想再哄本尊去你那個鬼地方!」
那個四角樓完全就是一個噩夢,她只要想起那一晚的出格舉動,就懊惱得無地自容。
不去不去,那個龍潭虎穴是迄今為止她覺得最危險的地方,沒有之一。
不可能再去的,再去她名字改成大傻蛋!
*
柳蘭溪牽着大傻蛋進入千回鏡,鏡中世界的景緻與八百年後無異,上次去的時候是黑夜,能看見綠光森林組成的百轉迷宮。這回是白天進去的,迷宮消失了,他們直接來到了四角樓前的那條黑河旁邊。
說到底人還是不能太武斷,不然暴風打臉。
朽月雖然心裏一萬個不樂意,但柳蘭溪總有一萬個樂意來抵消她的不樂意。
「灼靈,你還怕我會吃了你不成?」柳蘭溪勾唇一笑。
「本尊無所畏懼。」
朽月話雖這麼說,但心裏總是不太踏實,畢竟這小子是扮豬吃虎的骨灰級選手,不能掉以輕心。
柳蘭溪笑意更濃了,指著前面那條黑河建議:「還要我背過河嗎?」
「自然不必,管你在下面養了什麼東西,一條破河本尊難道還怕了不成?」
朽月說着正要飛躍過河,身子倒是離地了,但卻是讓人打橫抱起的。她順手攬住柳蘭溪的後頸,不滿道:「那好像沒聽明白本尊的意思。」
「聽明白了,灼靈不想讓我背,所以我是用抱的。」柳蘭溪唇角噙笑,抱着朽月騰空躍過黑河,輕鬆地將她送至對岸。
「行了行了,把本尊放下吧。」
朽月已經快被他磨得沒脾氣了。
然而,柳蘭溪依舊沒有將她放下來的打算。
「閉上眼睛。」他道。
「你這又是唱的哪一出?」朽月靜靜地看着他出么蛾子,就是不閉眼睛。
柳蘭溪忽地低下頭去,在朽月愣怔的眼神中,含吻着她的唇。
許是動作太過輕柔而纏綿,沒有侵略性,朽月不自覺地被牽着鼻子走。
她鼻腔里滿是對方的氣息,糟糕的是她發現自己開始貪戀這種味道,忘了應該拒絕。
柳蘭溪並未貪婪,點到為止,但意猶未盡。
「你在做什麼?」朽月皺眉。
「索吻。」
他微微眯眼,眼裏的兩條小紅魚還是露了馬腳。
朽月板起臉一本正經地瞪他:「膽子越來越大了,連本尊也敢輕薄?」
「灼靈,兩廂情願的事,可不叫輕薄。」
柳蘭溪睫翼顫了顫,笑得醉人。
朽月側臉發燙,不由將視線輕輕別開。
「你們兩個差不多得了,真的不考慮下我的感受嗎?」
某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,原來是柳蘭溪腰間掛的那個多餘掛飾小木偶,一開口就打破了此處曼妙的氛圍。
兩人面面相覷地對視一眼,他們好像忘記了在場還有第三者——顏知諱。
朽月乾咳一聲,從柳蘭溪的懷中掙開,尷尬得只想跳到身後的黑河裏面冷靜冷靜。
柳蘭溪一把扯下木偶,嘆息道:「我居然忘記了還有個礙事的,為了自身的安全考慮,你就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?」
「眼睛閉着呢!可是二位太肉麻了,我雞皮疙瘩它有自己的想法,抱歉啊,沒受得住……」
顏知諱覺得有必要吠一下彰顯自己的存在感,要是發展到關鍵時刻,他也不好出聲啊。
「是我考慮不周,不應該將你喚醒。事已至此,小木偶,只能讓你換個地方呆了。」
柳蘭溪說着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個木匣子,將木偶塞了進去,然後嚴嚴實實蓋上蓋,貼了張封條,撲通一丟扔進了黑河裏……
朽月疑惑道:「你把他丟河裏做什麼?」
「他那雙眼睛太過危險,我想做點壞事都不能了。」
柳蘭溪眸光妖惑,向朽月伸出一掌心,「別擔心,走的時候會撈起來的。」
朽月拒絕碰觸那隻誘惑的手,更何況剛才那股窘勁太上頭,她一時沒緩過來。
「怎麼了?」柳蘭溪疑惑道。
「本尊想四處逛逛,就不進樓里了。」
「嗯,也好。」柳蘭溪沒有阻攔,只叮囑道:「那你傍晚一定要回來,我在六樓等你。」
其實四角樓附近沒什麼好逛的,只有幾座怪石嶙峋的山,山上有處溫泉,還有座亭子,此外別無他物。
朽月坐在涼亭里遠眺四周,到底是用法術構建的虛幻空間罷了,周圍的一切可能都不是真實的,唯一真實之物是那座詭異的四角樓。
四角樓有九層,裏面每層都有九個房間,但只有六樓的一間屋子住人,其餘房間都是牢牢地緊閉着,過道間或有幻術隔擋。
柳蘭溪曾說這是一座魔族的陵墓,上九層基本不住人,下九層住滿了惡魔的亡魂。
朽月覺得他還隱瞞了什麼,既然又回來了,她得找個時機去探一探才行。
據說千回鏡裏面的世界天黑得很快,外面也沒什麼逛的,朽月提早回到了四角樓里,剛好就看見柳蘭溪從底下空洞的天井飛上走廊。
柳蘭溪好像沒有注意到身後角落裏的朽月,轉身推開房門進去了,有點神神秘秘的。
朽月看了眼樓中央漆黑一片的深井,微微啟齒又閉上,她忍耐下當場叫住柳蘭溪質問的衝動,而是當作什麼也沒看見一般跟着進了房間。
「那麼早就回來了?」柳蘭溪懷裏正抱着一席被褥,奇怪地看開了眼推門進來的朽月。
「嗯。」
朽月心裏藏着事,沒多說什麼,又看見他手裏拿着被褥,認可道:「你早該去別的房間睡了。」
柳蘭溪愣愣地站在那兒,「只有這間房子能住人,別的房子裏都裝滿東西了。」
「你不是說是空房間嗎?」
柳蘭溪一面把被褥鋪在床底下,一面解釋道:「以前很多都是空房間,現在漸漸裝滿了。」
朽月心裏發毛,反感道:「不會裝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吧?比如亡魂惡鬼之類的。」
若真是如此,跟這些噁心的東西住同一個樓里,她表示接受不能。
柳蘭溪抬起頭,又好笑又嚴肅地申明:「灼靈,我怎麼可能讓那些東西攪擾你的清夢?放心吧,上九層都是屬於我的活動範圍,它們只呆在下九層的陵室內,上不來的。」
「那你倒是說說上面這些房間裝了什麼?」朽月兩手抱胸,蹙眉審視着他。
「只不過是我私人的一些收藏品罷了。」
柳蘭溪已經在地板上鋪好了床褥,示意朽月到床榻上睡。
「是嗎?」朽月半信半疑,心中不免疑惑,他又不是古董商販,學人搞什麼收藏?
那些緊閉的房間里到底是不是裝了古董,等半夜偷偷出去一探便知。
她打定主意,脫下靴子,跨過柳蘭溪鋪的床褥,一骨碌鑽進了床簾。
朽月盤坐在床上打坐,今晚她決定不睡了,就等著這小子入睡好執行計劃。
但她是等了半天,床簾外還有窸窸窣窣的動靜,柳蘭溪不知道自己在瞎鼓搗什麼。
朽月不耐煩地從簾縫中探出個腦袋,朝床下問:「柳蘭溪,你屬耗子的啊!你不睡覺做什麼呢?」
只見柳蘭溪身子蜷成蝦米,他兩手背在身後,用一根繩子把自己的手反著綁牢。
聞言,他抬頭看了眼,笑道:「灼靈在旁邊我怎麼睡得着?」
朽月指着他綁着的雙手,滿臉疑問:「你這是什麼癖好?為何把自己綁起來,自虐?」
「倒也不是,」柳蘭溪搖搖頭否認,又點點頭承認,「可能也算是一種自虐。灼靈不喜歡我親近,但我總忍不住親近你。所以為了不讓你討厭,我只能想辦法克制一下自己貪得無厭的慾望。」
朽月頗為無語,看着他在黑暗裏爍爍反光的眸子,好像知道了是怎麼一回事。
「你覺得,這樣的方法有用嗎?」
朽月側躺在床沿邊上,撐著腦袋饒有興味地看着他。
「有用,你會放心些。我再不綁着自己,就真得捲鋪蓋睡門口了。」
「那你不打算睡了嗎?」朽月問道。
「不打算睡,就守在這裏。」
那可不行!
朽月暗自吸氣,他如果一直守着,哪還有機會偷偷溜出去?
「你就安心睡吧,本尊是那種不放心你的人嗎?你就算不綁着自己,本尊也對你很是放心。」朽月試着對他做一些說服工作。
「可我不放心自己呀,」柳蘭溪低聲笑了笑,「我可沒有灼靈說得那麼令人放心。」
這說來說去就是不想睡啊,那她還有什麼機會搞清楚這小子的秘密?
朽月煩躁地又坐了起來,「那你說說,到底怎麼樣你才肯睡覺?你不睡老子也睡不着啊!」
「興許,躺在灼靈的懷裏就能睡着……」柳蘭溪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大火氣。
朽月聽了二話不說,翻身下榻實現他的願望。
一張小小的被褥上挨挨擠擠地躺着兩人,他們近距離、面對面地看着對方,兩雙眼睛在黑暗裏互相試探,一眨不眨。
「你怎麼還不睡?」朽月困惑地盯着他看。
「呃……」柳蘭溪咽了咽口水,不知說什麼好。